红烛念

红酥手,撩起微醺的泪眼,我捧着手中的小酒瓶,轻啜一口醇香的女儿红。

酒的香味在嘴角溢开,我痴痴地笑着,仿佛又看到了那熟悉却又陌生的背影,身穿白色夹心,佝偻的背,手中握着一只酒瓶,走起路来摇摇晃晃,身上永远盈满浓浓的酒香。

这个人,曾经是我记忆的全部。这个人,曾经陪伴我度过最最快乐的童年,给我做心爱的蒲葵扇。这个人,曾经教会我喝酒、兑酒。这个人,曾经用他满布老茧的大手裹着我小小的手,我能清楚地感受到老茧与皮肤摩擦的那种质感,无法言说的安然。这个人,曾经是一个被街坊邻里叫做老酒鬼的老好人。这个人,曾经嗜酒如命,经常牵着一个稚嫩小女孩的手,到酒坊去打酒。这个人,曾经是小女孩心中的super hero,到现在也依旧是。

又是一年杨柳吐牙,又是一年杏花如雨。我拣旧时尘土入行囊,坐上颠簸的客车,窗外的桉树掠影而过。还是那片红土地,还是那片蓝蓝的天,一切仿佛都未曾染上时光的沧桑。

我曾经执拗地不肯回到这片故土,因为这里充满了悲伤的气息。往事就像窗外越来越茂盛的藤蔓,紧紧地,缠绕着我脆弱的心脏。这里,埋葬着我最亲的人。

客车在飞驰,我握着小酒瓶的手沁着细细麻麻的汗。我在害怕,害怕面对这一切。我在悲痛,我怕以我易碎的心,会在我最敬爱的人的坟前,泣不成声。因为我答应过他,不要轻易流泪,要做个最坚强的小酒女。未来可能很艰难,但我一定会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擦干滑落的眼泪。

泰戈尔说: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我爱你,你却不爱我。但在我的心里:世界上最令人痛心的事和最遥远的距离,莫过于生离死别。因为生命如此短暂,而我们还没有好好记住彼此,还没有好好告别。记忆如潮涌,往事如微烟。一幕幕,一帧帧,每天夜里被冰凉的枕巾惊醒。一睁眼,一抖颤,却是无尽的夜,无尽的思念。天堂的路,那么远,那么陡,或许是思念都不能抵达的地方。

门锁惹上了铜绿。我轻轻推开门,一股呛人的尘味袭卷我的呼吸。人去楼空,故人乘鹤而去,往事已成殇。只能在寂静的夜里,在无人的风口,悄悄仰望星空。可我从未想过,群星璀璨夺目,眼泪竟无法抑制。原来不仅仅是太阳的光芒会刺瞎双眼,星星的光芒也会刺痛眼睛。

我看过太多的童话。他们说离去的人都会变成一颗星,在现实世界中无法允诺的永远,可以成为天堂陪伴的永远。酒爷爷,可你是哪颗星?天上群星璀璨,我却认不出你。难道这是惩罚我未曾在你离去的那天恸哭?当时的我,那么小,亲戚朋友领着我来到一个点满红烛的房间,然后叫我哭几声。我固执地挣开他们的手,逃离了那个房间,从始至终,都没掉过一滴泪。因为我们说好了的,我要做个坚强的小酒女,不能轻易流泪,这是我们的秘密。

此去经年,最令人悲痛而又无奈的莫过于记忆的模糊。时间是可怕的,会夺走属于你记忆的一切。曾经如此刻骨铭心,到最后却只剩一个模糊的背影。每次想要追忆过往,都是闪现模糊的片段,再也串不成一段完整的回忆。就像周围的变迁,那个我们常去的小酒坊,我们走过的那些路,认识的那些人,或废弃,或重建,或不复存在。一切的一切,好似从未发生过,但记忆里却总有这一遭。

手捧红烛,滚烫炽热的泪水,轻轻擦去。在无人的风口,将无尽的思念焚化,希望能将思念遥寄天堂。在每个不眠的夜晚,悄悄地凝望星空,将泪水咽回眼眶。待红烛燃尽,思念不再泛滥,便安然入睡。

红烛知道,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只会更加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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