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是有根的。在研学传承的路上,家学便是一个人的根基。家世学问的传承,有其源有其流。追溯华师学人的家学渊源,也窥见到华师丰盈的文化底蕴和厚重的人文历史。
陈椰:有容德乃大,无求品自高
陈椰,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开有课程“思想道德修养与法律基础”和“国学基础与道德教育”。主要研究方向为:宋明儒学、岭南历史文化。
“严格意义上我没什么家学,和学问有点挂钩的,是我外公。”陈椰说道。
陈椰的外祖家先人柯松坡(1855-1925,潮州枫溪人)支持过李鸿章的洋务运动,赐二品顶戴,荣禄大夫,晚年在家乡兴办崇礼高等小学,是潮人兴新学的先驱。有意思的是,外公的爷爷那一代是支持李鸿章的,外公的父亲却是反清的,很多就剪辨起义,在国民政府做过小职员,外公早年参加反国民党的地下组织,解放后退伍在中学教书。一个家族几代人,见证了近代中国百年历史的跌宕。
教师家庭的严明家教
陈椰6岁起就常和外公外婆一同生活。外公外婆都是中学教师,一个教历史,一个教地理,家教严格,“回答大人的话太不礼貌外婆一巴掌就打过来”。陈椰很感激老一辈人的严明,也耳濡目染他们许多可贵的品质,比如知识分子的清高与体面,把教师当成一种荣耀的职业。“一直到现在,九十几岁的外婆去菜市场都还要穿着得一丝不苟,解放初期教的学生会喊她‘杜先生’。”
外公的姐夫是民国四大词人之一詹安泰(1902-1967,饶平新丰人),是民国四大词人之一,曾任中山大学中文系主任,其子詹伯慧则是方言学奠基人,暨南大学博导, “自幼从外公、伯慧舅那里了解很多学人世家往事,这些或许有潜移默化的影响吧,尤其是那代学人风骨,令人神往”。出于这种家族情感,陈椰协助整理过詹安泰的遗作、读书笔记,但他自嘲“这些都是‘不务正业’,我毕竟不是研究古典文学的,也不敢妄沾外家的荣光”。
世代的言传身教
陈椰出生在一个四世同堂的侨商家族老房子的祠堂、书斋、“大厝”(类似四合院),都是曾祖父在泰国发迹后回来修建的。
最早给陈椰带来学习启蒙的不是书籍或者其他人,而是曾祖母。曾祖母当时九十多岁,茹素奉佛,是一个很慈祥、身体硬朗的老太太。她很年轻就守寡,勤俭持家,虽然曾富为地主婆,却一点都不会享受,历经各种苦难,更懂得惜福,一粒米一滴水都浪费不得。“她认为人的福分都是定额的,浪费一分就少了一分。正是她的含辛茹苦,才有了我们家的传承。”陈椰说道。
陈椰的奶奶是本分的家庭主妇,只有初中学历,却喜欢看小说和潮剧。“我印象最深的是,她一边看书一边炒菜。有一次住院养病期间,要我们给她买一本《古文观止》,吓到我了,以前初中国文教育水平真好。她有时还会和我们讲戏剧里面的历史故事。” 前几年奶奶去世,陈椰在她的衣柜还发现了《戴安娜传》、大江健三郎作品集。
爷爷是一个沉默寡言的人,颇有些老式家长的威严。陈椰印象里他发过一次脾气:“一次奶奶埋怨某人,他突然严肃地指着家里墙上的先人训语‘有容德乃大,无求品自高’,说做人不要对人要求那么苛刻。那句古训从他嘴里说出来很有分量,那一刻我们都若有所省。”
传承家学,教书育人
陈椰认为,自己家族最值得传承的家风就是“包容感恩,坚韧志节”。从小祖辈就讲述曾祖父只身远赴南洋创业的往事,白天打工,夜里自学外语,努力挣钱寄回家乡赡养亲人,三十几岁积劳成疾,得了肺痨,有人劝吸鸦片可以止痛,但是曾祖父宁愿疼死也不碰。这种吃苦精神激励着子孙后辈。
此外,兴学助教也是陈家的传统。八十年代,曾祖母就曾卖掉一座祖产洋楼,去捐建一间小学教室和村里的第一条水泥路。侨居南洋的亲人赚了钱,也乐于捐助教学,马来西亚的堂伯父任过当地著名的韩江小学、中学、韩江学院的校董,致力于推广海外华文教育,陈椰说:“我读大学时的学费还是由堂伯父资助的。”
陈椰对传统文化、乡土历史、儒学的学术兴趣,乃至于选择教学这个职业,正是深受这种家族历史文化基因的驱动。十年前他便开始做祖辈的口述历史,搜集、扫描老照片,海外访亲寻找先人足迹,同时争取保护好已经是“区不可移动文物”的祖屋。“希望有一天在课堂上能让学生讲述好每个人的家族故事,让前人的学问与品格能影响到新生代,这也是一种对前人的感恩与致敬。”陈椰如是说。
林钰源:巧具匠心其父,妙手丹青其子
林钰源,美术学院首任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曾任岭南美术出版社重大出版项目《高等院校美术专业系列教材》、《高等院校设计专业系列教材》总主编。
1957年,林钰源出生于潮汕地区一个民间艺人家庭,父亲是当地有名的抽纱艺人林成器。因林钰源小时候发音不准,擅长设计且在艺术界交游颇广的父亲引导他学画。1979年,林钰源考入广州美术学院油画系本科,从此与美术结下不解之缘。
“从父亲身上总结出来的,就是一手绝活”
“我父亲在汕头的行当当中是相当出名的,现在叫做设计师,当时叫做老艺人。”林钰源自豪地介绍父亲。
林成器是潮州人,年纪很小时便跑到汕头拜师学艺。解放前,只有十几岁的他就在洋行为外国商人设计桌布、手帕、枕头套一类抽纱产品的图案了。改革开放以前,潮汕出口的主打产品是抽纱艺品。因此,林成器设计的抽纱艺品,属于当时上乘外贸商品。
当时的教育与如今不同,一般手艺都是师傅带徒弟,口口相授手把手教的。为了得到师傅的真传,林成器在勤学苦练的同时,还要殷勤地照料师傅的生活,比如给师傅打洗脸水、准备师傅需要的物品,甚至帮师傅擦鞋。靠着执着勤奋的努力,林成器最终练出了真正的抽纱“绝活”。“民间大师的要求只有一个,我从父亲身上总结出来的,就是一手绝活。”林钰源说。
说话不准,父亲带他去学画
七岁时,林钰源说话仍然发音不准,林成器索性跟他说:“你现在说话不准,长大说话可能也不准,干脆去学画画好了。”于是,林钰源开始接触真正的绘画。
林成器在从事设计的同时也画国画,很清楚设计与艺术之间的密切关系。因此,在对林钰源的教育中,林成器是把设计与绘画融汇在一起的。“我的父亲是我的启蒙老师,我画到一定的水平他就会带我去拜访文联主席一类的名家,请高手再指点我。”林钰源说道。
在当时,林钰源父子的关系算是非常密切,林钰源的父亲去哪里都会带着他。在相处过程中,父亲会把很多道理以浅显易懂的方式告诉他。比如说打太极拳练推手这么一个简单的运动,父亲都能把做人道理和人体规律相联系,解释通透。“在跟太极拳对手对垒的关系中如何遵循人体的自然形态规律,心理上如何出奇制胜、如何以柔克刚、如何以慢制快,他把这些东西都讲得很明白。”
这些道理让林钰源受益匪浅,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但林钰源说,父亲给他最大的帮助并不是这些,而是“没所谓”。
“没所谓”和“责任感”
“父亲给我最大的帮助就是没所谓。他最怕我受打击。我不是一次就考上,每次我落榜后,他都会说没所谓,没问题的。我觉得这点特别重要,他没说你一定要考取,而是说你没考上也没所谓。”在父亲“没所谓”的包容和支持下,林钰源即使失败不言放弃,最终如愿金榜题名,从此扎根于美术界。
这种“没所谓”的教育也传承到林钰源与儿子的相处中。他曾经对在华师附小上学的儿子说:“儿子,你千万别考一百分。” 为他认为,对小孩子来说,考一百分不是好事。“你考一百分的时候就会觉得没有课余,视野只看着课本,这样的小孩没有太大的发展空间。”他觉得“只要跟着大家走,不要掉队就好”。同时,林钰源也认为“玩是玩不出人才的”,寓教于乐才是正道。
从父亲身上,林钰源学到了很重要的责任感,这也是他希望传承给下一代的精神品质。因为,“有了责任感,该沟通你就会沟通,该站住你就会站住。责任感、使命感会是一个人前行的动力。”
马廉祯:在传承中,寻找武学革新的力量
马廉祯,体育科学学院教授、硕士生导师、民族传统体育学专业硕士生导师召集人、运动训练学系副主任,香港中华国术总会会长、甘肃省马氏通备武学学会会长、《武学》主编和天水师范学院客座教授等。
马廉祯生于武术世家,其家族武术始于1900年,可在中国武术界排前五,子承父业的态势较强。
爷爷辈为中国武术现代化转型开山
“他们生于乱世,经历传奇却不惊奇,是实实在在的。”提起爷爷那一代,马廉祯感慨道。马廉祯的二爷专注武术,是中央国术馆的主要创始人之一;爷爷更专注于从政,是河北孟村的第一个大学生。
据其回忆,晚清时恰逢科举被废,原本想考科举的爷爷只好去天津考了大学。爷爷十几岁时加入同盟会,后来走南闯北,当过兵,做过县长,当过陕甘宁三省的秘书长。退休后去做医生,也是知名的大夫。解放后,爷爷成为了甘肃中医学院的主席,是甘肃最有名的中医之一。
马廉祯说,爷爷那一代很好学,学最原汁原味的武术,在天津受到新式教育,尝试去做归纳。爷爷当年曾参与创办中华武术会,当近代乡土气息浓厚的中国武术面对日本武道和德国传进来的西方体育,便暴露出一个大问题:中国武术还是一种经验的产物,没有形成规律性的总结。
在文明的冲突下,中国武术经历了一个从被动接受到出击转型的过程。他们的基本思路很清晰,就是为中国武术做减法,在结构上要把过去看似枝繁叶茂的水分榨出来。马廉祯说,最核心的武术大门类都在那时候产生的。
生在名门,父辈对武术又爱又恨
经过爷爷一辈的打磨与呵护,马家武学在漫长时光中悄无声息地沉淀,传承至马廉祯父亲一辈。马廉祯坦诚道:“父亲那一辈人对武术的态度是又爱又恨的,因为他们生于一个 ‘家族’之中。”
马廉祯的父亲马明达原在西北师范大学学习历史学与地理学,后来被调去教体育。他经常对马廉祯说:“你必须要练,你不练是不行的。”但又提醒他:“你自己练,不要跟圈子里的人接触。”
“我们跟其他家庭不一样,不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马廉祯感慨。他们一出生就生活在武术圈子里,旧传统和社会地位赋予了他们很多先天性优势,就算一辈子不练武术,自称知名武术家也无可厚非。但越是这样,家族所承受危机和压力就越大,个人越容易遭到“一代不如一代”的质疑。此外,继承与创新的矛盾也传承下来,马家子弟不可避免地要思考:是否应刻舟求剑、固守原貌?
直面问题,重构传统武术文化
面对中国武术的问题,马廉祯认为要回归到爷爷那时的状态,大刀阔斧改革,正视历史,回归文化本位,重构传统武术文化。
以前马家不允许徒弟叫师傅,只存在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并坚持教徒不收费,严守不以武术为职业的标准。但出于建立武术标准的考虑,马廉祯决定对最早取消师徒关系的马家做出改变,重新建立起马家的师徒关系。
马廉祯认为,取消师徒关系的形式在某些层面上是可取的,但是针对武术传播缺乏标准的大问题,他需要去恢复师徒关系,以便于民间传播,实现可量化的放开教学和建立标准化的制度。
十六岁以前,马廉祯并不喜欢武术,因目睹太多武学界乱象。直到攻读博士,跟随华南师范大学卢元镇教授学习体育社会学时,他才肩负起传承武学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卢元镇与马廉祯父亲相识,也是世家子弟出身,其祖父是开明书店创始人,母亲是叶圣陶外侄女。风趣的老人对马廉祯影响很大,于是他被引导着投身武学研究。2008年,马廉祯博士毕业参加工作后才意识到,他应该亲自尝试去帮助解决中国武术的矛盾问题。
谈起习武回忆,马廉祯说:“五六岁时的习武体验是很舒服的。”当时一周三次,一次一个半小时的训练,一般都是师兄代替父亲来教的,因此没有那么苦。武术家学也在潜移默化中对马廉祯的性格塑造起了很大作用。说起小时候的形象,马廉祯忍俊不禁:瘦弱白净,有些自闭,对社交的恐惧强烈。练武后,他性格中的自强与自信被激发,心中根种深厚的民族情结。
马伯庸曾说:“一个家族的传承,就像是一件上好的古董。”马家的传承也像一件上好的古董,“裹着一层幽邃圆熟的包裹,沉静温润,散发着古老的气息”,与马廉祯的性格乃至命运,纹理相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