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初秋看彭焰师姐的新作《岭南花木镜》,尤能拨动心弦。书中典丽、深情的文字常能勾起我的一些与之相似的记忆。
“桂花香像水一样漫过来,几乎让人漂浮起来了。”(《岭南花木镜》第131页)
这句话真是说到心坎里去了。是的,这正是我对桂花香气最深刻的感受。学校图书馆门前便有那么一排玉兰花树。花开的时候,在楼上看书的我总觉得整个图书馆都悬浮在花的香气里。我稳稳地坐着,深深呼吸着窗外袭来的裹着香气的清风,如痴如醉。
“暨大南门外十几株蓝花楹在广州颇有些名气。毕竟蓝花楹尚不多见。惜乎生在车水马龙的大马路边,仿佛在喧嚣杂沓的声响里艰难地做梦。”(第59页)
蓝花楹我最初是在微博上见到的。点开大图,真有如雾如烟之感,美得让人惊叹。大抵是去年的四月底,我去暨大找朋友,因为要回大学城的缘故,第一次去南门坐车。一出门,便见到了马路对面安静盛开的蓝花楹,惊喜极了。隔着车流,远望那如雾的花儿,仿佛瞬间坠入了一个不期而遇的美梦。当时,我并没有焰师姐“艰难地做梦”的遗憾,只庆幸自己居然能在这尘嚣漫天的街头做一场梦,意外的美好。
“我总在一排排花树下徘徊不定,心里满是被震撼到绝望的迷惘——在这样一个锦绣天地间,我要做些什么?我又该往哪里去?”(第 117页)
“余光中说每次看雨中的白花紫荆,‘总是看到绝望才离开’,半分也没有夸张。”(第182页)
我的身边有一个花痴,每每见到繁花,他总是非常激动,拿起手机就要为花儿拍照,似乎无论怎样都看不厌、拍不厌。有一回,午饭后我和他在校园里漫步,逛到学校后门那条植满洋紫荆的短坡时,竟遇到了满地的落红。他依旧拿出了手机,却没有了狂喜。他沉浸在了只剩下他自己和紫荆花的世界里。我在风中的花树下站立了许久,终于忍不住先走了。那时候,我还不懂他。后来,他跟我说,他见到落花会忍不住落泪,而满树的繁花有时竟会让他产生死亡的冲动。那时候,我似懂非懂。
几日前,午饭后在校园里独行,不经意间抬首,便看到了校道旁正开得惊心动魄的美丽异木棉。粉嫩的花朵压满了树枝,仿佛无数翩翩欲飞的蝶儿。我仰着头,痴痴地看着,痴痴地走着,不敢在树下停留。我差点掉下泪来,不知道是因为独自赏花,还是因为我真正懂得了爱花人的世界。
看着焰师姐在书中如数家珍般写下关于花木的清词丽句,我被深深打动之际,方惊觉自己对花木是多么的薄情。前不久在广州图书馆参加《岭南花木镜》的分享会时,焰师姐曾提到这样一句话——每个人心中或许都有最喜欢的一种或几种花木吧。那不是一个疑问句,我却陷入了思考。我最喜欢的花木是什么?梅花、桂花、木棉、兰花、榕树、竹子……我几乎把自己认识的花木都暗暗数了一遍,好像都挺喜欢,却偏偏找不出一个“最喜欢”的。那时候我感到了慌张。
水瓶座的我,对这个世界有很多好奇,很容易喜欢上各种物事,却始终缺乏深情。拜读了焰师姐的文章,我愈发确认了自己这一缺点。以前在家里上学的时候,我时常骑车经过一条长长的植满大树的街。“那条路不宽,两旁的大叶榕极高壮,繁茂枝柯在空中交叠成一个长约百米的绿棚……初春嫩叶满枝时,开车自棚下缓缓驶过,无边嫩绿像开了闸的碧色潮水,铺天盖地倾泻而来,人如掉进春深似海里。”是了,师姐笔下的那条路不正如我最爱的那段路么!可是,我“爱”了那么多年,却直到看了此书才切切实实地知道它的名字——大叶榕。大学母校的操场,初春时节落满红色跑道的黄叶,也是它。可我无数次惆怅地走过,竟从未好奇过关于它的一切……
正如陈永正先生所评,《岭南花木镜》是一面镜子,它照亮了我的记忆宝匣里关于花木的美好记忆和感受,也无情地照出了我薄情的一面。我羞赧,却也相当感激。亦如徐晋如先生所言,《岭南花木镜》里的散文近词,“彭焰是在用幽微隐约悱恻到不能自已的词心写散文,也因此而成就了色貌如花却骨重神寒的《岭南花木镜》”。
最后,我想,用“书犹其人”评价这本充满了美和情思的小书实在是再恰切不过了。此刻,在笃切的秋气中,我掩卷,遥想我们和焰师姐第一次相遇时的情景,内心盈满了难言的感动。